4月1号,纪念哥哥(张国荣)(网络转载)
一金像奖的最佳男主角,终于没有颁给他。
从《阿飞正传》至今的十三年,他演了二十一部电影,其中不乏《纵横四海》、《霸王别姬》、《金枝玉叶》、《东邪西毒》、《春光乍泄》这样的经典之作。他的努力得到那么多人的赞赏,但他一直都是与奖无缘。今天的金像奖,是他最后的机会了,虽然《异度空间》在他的作品中不算是上乘之作,虽然《无间道》中梁朝伟的表演确实可圈可点,但是这部凝聚了他的生命的作品,仍然让我充满期盼。
金像奖的评委们没有给他这个最后的机会。
他自己是不会在乎的了,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但是我们在乎,我在乎。
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一生中,想要的东西总是那么难以得到。刚出道的时候,他的资质就是很好的,健康,漂亮,歌唱得有水准,人又努力,但就是红不了,磋跎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成名了,又撞上了实力强大的天王巨星谭咏麟,所有的奖项都被压下一头。好不容易奋斗得能够与谭咏麟分庭抗礼,人家忽然宣布不参加评奖了,丢下他一个人赢得没滋没味。本来自己唱得好好的,却莫名其妙地得罪了谭咏麟的歌迷,被对方骂得狗血喷头,不胜其烦,在最红的时候宣布退出歌坛。拍电影那么敬业,那么全情投入,得不到赞许。好不容易演技成熟,得到赞许了,又得不到奖。爱上一个人,求婚被拒了。又爱上一个人,是同性,秘不敢宣。好不容易公开并使公众接受了自己的爱情,身体百病丛生了,又是胃液倒流,又是抑郁症。他的身家上亿,却过得这么不快乐。一生爱惜羽毛,却死得那么决绝,惨烈,血腥。最不堪的是,死后还要被人猜疑,诟病,谩骂,污辱。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觉得他太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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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两天一直关在家里看他的影碟。家里关于他的收藏浩如烟海,我一直都没有仔细地看。一直不太注意,一直认为不必着急,一直认为可以在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慢慢地看,一直认为这个人就会在那里等着我们一起老去,但是,猝不及防地,他甩下所有的人,自己走了。
在影碟上看了这个人的半生,才发现原来我们爱他,还远远不够多。
没见过一个艺人,像他那么有大牌却从来不耍,像他那么懂得谦让,懂得照顾别人。《红色恋人》的首映式上,所有的人都赶着向他提问。他说:“大家不要总问我哦,我们剧组里的人都很出色,你们应该多问他们。”大家仍然围着他。一个人问:“听说你退出歌坛了?”他笑:“我退出歌坛七年又回来了,你不知道吗?”还有一个人居然问:“《九星报喜》里你的长发是不是练气功长出来的?”他失笑:“怎么可能?练气功是锻炼身体的,长头发?你瞎掰啊。”……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过后,连我这个观众都不耐烦了,他没有,一直温文地微笑着。
一个人用语法错乱的英语问他最喜欢的歌是什么——为什么要用英语问呢?——他回答:“我就替你翻译了吧,你是问我喜欢哪首歌吧,我比较喜欢《金枝玉叶》里的《追》。”这时候几个人开始起哄:“来一个,来一个。”他有些不快了,但是仍然从容地说:“大家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剧组里真是藏龙卧虎,连这位小妹妹都有绝活儿给大家表演……”他介绍扮演他女儿的叶凡凡为大家朗诵了一首诗,叶凡凡看来是准备过,但是朗诵得还是不流利,许多人都笑了,他不笑,一直看着她,用充满鼓励的眼神。
接下来主持人说开了别的话题,他终于得到解放,退到后排。他以为没人注意他了,所以肆无忌惮地擦鼻子,揉眼睛。估计下一个问题该提问梅婷了,他悄悄将手中话筒递给身边的梅婷,并主动替梅婷抱过她的花束,示意梅婷准备回答。
抽奖抢答的时候,主持人问一个观众叶大鹰导过的三部电影是什么,那个观众说了两部之后卡壳,眼看着冷场,他站出来说:“我做个动作提示你一下好不好?”然后夸张地吸气,呼气……观众想起来了:“是《大喘气》!”
记者采访他,问他叶大鹰为什么找到他去演GCD员的,他笑:“正好我当时闲着。”记者说:“大家都说这部电影演得真好。”他说:“那我要祝贺叶导演。”……
不是只有这一个场合他表现得这么谦虚周到,演唱会上,颁奖礼上,庆功宴上,一个一个的镜头都在描述着他为人的良善和体贴。几乎只要是露面时有别人在,他就一定会照顾到别人,尽量避免把话题往自己的身上引。演唱会上他从不忘了感谢乐队、伴舞和助手们,不惜浪费口水一位一位地向观众介绍。拍戏的时候,他总是帮助配角和新人,不需要他入镜的时候也在场外为别的演员配戏。他对慈善行动几乎是有求必应,每年都要捐助儿童癌症基金和护苗基金。
他对朋友的关心更是有口皆碑,梅艳芳、钟镇涛、林青霞……个个都记得他的帮助。
难怪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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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梅艳芳说她无法接受他的死讯。她说这太突然了,他竟然没有跟她打过招呼,她从来都没有发现,他的身上承受着这么严重的压力。她说他这个人就是心肠好,他总是帮她,但是很少麻烦她去帮忙。
他对她,是真的好。他在离世前的这最后一年,参加的唯一一次演出,就是她的入行20周年演唱会。那是去年四月的事,他作为演唱会的意外嘉宾,忽然现身在《芳华绝代》的开头,观众们惊喜地狂呼,掌声如雷。不知为什么,喜欢她的观众大都喜欢他,正如喜欢他的观众也大都喜欢她一样。他们两个人是二十年的交情了,合作次数不计其数,两个人的个性、风格都是绝配,默契程度无人可比。她曾对他说:“等我到了四十岁还没人娶的话,你就娶我好吗?”——其实我相信她是爱他的,但是对别人可以争取,对他则毫无办法。他只能成为她的“唯一好友”,与她同唱一首歌罢了。
“……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贵艳丽到底;颠倒众生,吹灰不费,收你做我的迷……”两人在舞台上旋转,缠绵,俯仰之间,她温柔地抱他,他轻轻地吻她,彼此的目光火热地碰撞胶着……芳,华,绝,代。再没有人比他与她更适合这个词了,除了他与她之外,也再没有人配得上这首歌。
他们合唱的第二首歌是《缘分》,这也是他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首歌。在演唱会上听到它,没有一个人会觉得特别,但是今天坐在家里,从影碟上看到它,我的冷汗直沁到心里。
他:没有一声再见,没有半声凄怨,淡淡去但无言;过去终于过去,留下了当初一切在怀念。
她:每段美好的片段,脑海一再闪现,是否能证实曾与他有缘。
他:在困苦中百转,但结果在眼前,事实证实无缘;我已不敢再说,来日可相见。
合:你我相隔多么远,哪年哪天可相见,那处境可会改变。
这首歌他们合唱了半辈子了,没有一个版本唱得这么动情。这一次他与她唱出的痛苦都是那么真切,尤其是他。他走在舞台的另一边,隔着宽阔的舞台遥望着她,伸手向她,用他那至美至醇的声音唱出:“我已不敢再说,来日可相见……”脸上全都是诀别的凄凉与绝望。唱完后,他也没有多说话,拉拉她的手,笑了笑,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让如今的她,怎么再能唱这首歌?怎么再回头听这首歌?他简直是在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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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最喜欢看演唱会上的他,尤其是88年的演唱会。
但他并不是刚一出道就具有绝代风华。
1979年,他出道两年,得了一个小小的歌曲奖,激动地上台领奖,在台阶上绊了一个大跟头,引起观众善意的哄笑。在这个颁奖礼上,他梳着当时流行的遮耳卷发,一套现在看来土里土气的西装,面孔稚嫩得象一只娃娃,故作镇定地发表致辞,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在乎和紧张。
1985年,十大劲歌金曲颁奖典礼,他名气初具,作为开场联唱的群星之一出场,着黑色礼服,努力地载歌载舞,与他同台演唱的还有林子祥、徐小凤、梅艳芳、许冠杰……他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活跃地与司仪打趣,与林子祥大跳大唱《MONICA》,并独唱了一曲获奖的《不羁的风》。典礼结束的时候,获奖歌手一字排开挥手致意,独有他离开自己的位置,热情地跑去拥抱站在中间的谭咏麟。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是有点冒失,但是也许在这个时候的新晋歌手里,只有他够资格去主动拥抱歌王吧?
1987年,白金巨星耀保良晚会,在全场观众狂热的欢呼,鼓掌和尖叫声中,他以当红姿态出场,一人连唱了五首歌曲。舞台上,观众们已经见不到那个生涩稚嫩的二十岁小毛头,他们看到的是一位充满高贵气质,声线醇厚如美酒的俊朗青年,一举一动都散发出逼人的魅力。亦舒常说:“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有多少人在浩瀚星河中露个头就消失了,是什么样的信心与毅力使一个多年红不起来的歌手修炼成这样一个不同凡响的明星?这次晚会上他演唱的最后一曲是《倩女幽魂》,穿着青布长衫,手持漏洞破伞,在从容演唱的同时,还上演了一出与超肥聂小倩的搞笑对手戏,言笑晏晏,挥洒自如。观众们不停地鼓着掌,大笑着,充满着宠爱与纵容。
1988年,他在红墈连开二十三场演唱会,声、色、艺都已达到了一个歌手的极致,十几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这一年的演唱会中,《沉默是金》、《无需要太多》、《共同渡过》、《当年情》等好歌层出不穷,观众的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在他在台侧与观众握手时,要靠四个保镖护着他以免被疯狂的歌迷拖下台去。他穿出一身夺目的朱红色西装,这种颜色也只有穿在他的身上才显得鲜艳而不轻浮,比起穿着黑色西装的庄重另有一种韵味。他还穿着一身黑色绸衫演唱《客途秋恨》,字正腔圆,仪态万千,恍然一位浊世翩翩公子,难怪别的明星都被称为“华仔”“发哥”“秋官”“星爷”,只有他是“荣少”。他又套上白色长衫登台了,背着一只竹箱,扮作宁采臣,唱着《倩女幽魂》和《访英台》——这首民间小调被他唱得那么动人,连那故意搞笑的秧歌舞都令人欢喜赞叹。然后他换上夹克和紧身裤表演快歌联唱,在台上狂野地飞奔,舞动。这时候的他已经不用当年那种生硬造作的舞姿了,他只要轻轻一抬手指,就能引来一阵尖叫,随意一扭腰肢,就足以颠倒众生。象《无心睡眠》那样几乎是亘古不变的一套舞步,在他的腿上跳出来,仍然让人百看不厌。他的汗流在脸上,夹克甩在地上,举起一瓶水从头顶浇将下去,随着强劲的节奏甩动头发,水花飞溅,一张精致的面孔晶光闪亮……这个人不当歌星,谁能当歌星?这个人不当歌星,谁敢当歌星?他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他太有资本来利用这个舞台,太有资本让观众们爱他,并且得意地,珍惜地,毫不掩饰地享受着这份爱。
那时候有谁能想到,他竟然会在这样的全盛时期退出歌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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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学时代,偶然从一个同学的磁带中发现,一向被我蔑视的这个“小白脸”竟然拥有一把充满磁性的好嗓子,这是我喜欢他的开始;而多年以后看到的《告别》演唱会,是我爱上他的起因。我总是很主观地觉得,没有人会看过了《告别》之后而毫不动心。
《告别》不是一般的演唱会,这是一个堪称极品的艺人在全盛时期做出的谢幕仪式,是送给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事业的一份珍贵回忆。整场演唱会的结构完整,舞美豪华,阵容强大,构思巧妙,尤其是他本人的表演,几乎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使得演唱会连开三十三场而观众意犹未尽。我们后来看到的版本都是最后一场,也是最动人的一场。从开幕的《为你钟情》到结尾的《风再起时》,他把每一个音符都演绎得荡气回肠,无懈可击。不能忘记《侬本多情》、《无需要太多》的情深款款,不能忘记《侧面》、《放荡》的热辣火爆,不能忘记演唱《想你》时,他那肆无忌惮的诱惑与挑逗,不能忘记那首《千千阕歌》,他将这翻唱的歌曲填满了他自己的真诚。所有的这些歌曲,所有的版本,都不如《告别》里的版本动人心弦,连他所有的舞蹈,也都比从前更强更劲,就象是将全部的精气神都注入其中。舞台上的他,风华正茂,英俊迫人,干净的面孔在灯光映射下如宋瓷一样闪动着光泽,眉眼之间全都是莫名的眷恋。他不断地说“谢谢”,不断地深深鞠躬,收存观众的礼物,为观众抛洒玫瑰花,认真地走到每一角落,同尽可能多的观众握手,直到最后把手都握破了,一笑了之,毫无怨言。
谁都不会忘记的,是《风继续吹》吧。在演唱之前,他讲了好长的一段话,细诉了他一路走来的人生历程和告别的前因后果。可惜这些细节在大陆的版本里没有发行。他说:“……当我看回以往的记录,好多光辉灿烂,亦是闪闪生辉的明星,都在最光芒的时候告别,到现在我们都还记得他们。所以我知道我这个诀择,不会错到那里去的。这件事其实很伤感,我在以前的几晚从来都没有讲,今晚我可以同你们讲。就是说,做为一个艺人,有很多时候是痛苦的,因为我们的快乐和满足建筑在观众之后,只有观众快乐和满足了,我们才会快乐和满足。另一点,如果一个艺人,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告别的话,他和他的歌迷或者影迷都会难过。但是如果走得太晚,当我离开的时候,就只得我自己一个人难受了。所以我是一个聪明人,我一定要走先一步。”
观众们痛不欲生,哭喊着他的名字,他微笑着,微笑着,鞠躬,不言。《风继续吹》的音乐响起了,这是他的成名之作,几乎在每一场演唱会上都要唱的,没有一次,象这一次这样倾情用心。唱到第二段时,观众从大屏幕上发现了他眼中的泪光,全场尖叫声如潮水一般轰然而起,他终于忍不住以手掩面,泣不成声。
《告别》的最后一首歌,是他自己作曲的《风再起时》。我们周围的许多人都知道他会唱歌,不知道他还会把歌写得那么好。这又是一首与爱他的人诀别的歌。他唱着这首歌封存了手中的麦克,毅然决然地走下了舞台,留下全场一片悲恸。他这一生人,唱的诀别歌曲特别多,结果现在随手就能拿出几首来印证他的结局。其实这倒不是什么神奇的宿命,很大程度上因为他确实诀别过一次,在89年岁末的红墈,数万人为他的离去而死了一回。十四年过去,这些人中应该有大半尚在人间,而如今,又随着他,更彻底地死了一回。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在跳下的那一刹那,不是不残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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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许多人在谩骂他,理由无非是他是同性恋,变态,不男不女。客观地讲,这些人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用了一些刻毒的词句。其实,对他,如果不用这些虚无缥缈的刻毒词句,就找不出什么可骂的了。在纷杂的娱乐圈里,他有着几近完美的品德,不酗酒,不吸毒,不磕药,不飙车(被狗仔队追急了的那次除外),不打架,不泡妞,不偷,不抢,不嫖,不赌,不伤害任何人,梁朝伟说:“他连说脏话都那么有气质。”他唯一的罪过就是,沾上了同性恋这个在国人眼中十恶不赦的字眼。
他与我以前所知道的同性恋,完全不同。他没有那种脂粉气。不要对我讲他在电影里扮的角色,也不要对我讲那些演唱会上的长发、裙子、高跟鞋,那只不过是一种造型,是商业演出中比较前卫的包装,他如果真的想扮女人的话,完全不必在驳长发的同时留胡子,他可以扮成最为俊俏的女人。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美国,女扮男装或者男扮女装的歌手他决不是第一个,只因他本人是同性恋,所以才被人们大做文章。生活中的他,一向高贵文雅,穿着打扮的品味之佳闻名全港,他甚至都不穿颜色鲜艳或者款式花哨的衣服,经常是素色的T恤或毛衣加西装外套,就让人过目不忘。他留过长发,是为了扮《大富之家》里的艺术家;他染过金毛,是为了区分《星月童话》中一人分扮的两角。除此之外,他一直都是留着最为平淡无奇的短发。他接触过的许多人都说他个性正直,重情义,具有大哥风范。他还总是去健身会馆做运动维持健硕的身材,以至于一些八卦小报讲他有四十二吋的胸肌。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自己不承认,不见得会有谁相信他是同性恋,何况他早年追求女友,路人皆知。可是他偏偏自己承认了。1997年,在红墈,他当着所有歌迷的面,宣称感谢“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唐生,并将《月亮代表我的心》献给他。娱乐圈里的同性恋绝不止他一个,甚至有人娶妻多年,儿子老大,为了维护偶像形象,都不敢承认自己的婚姻,他竟将自己的同性男友拉到台前,这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和多么坚定的感情?除了他之外,还有那个歌手能够做到?所以就不要奇怪,当时台下的如雷掌声。
因为他,我开始相信同性恋的爱情和异性恋一样值得尊重。都说同性恋之间的关系不会长久,但是他与唐生相识近三十年,同居十八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彼此忠贞不渝。在他还没红的时候,有一次急需一笔钱,唐生二话不说,就设法弄到了相当于自己好几个月工资的钱借给他,为此几个月中每天都只能吃最便宜的盒饭。他成名之后,唐生辞掉自己渣打银行高级经理的职务,专心为他持家理财,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陪着他到世界各地去举办每一场演唱会。相信性格沉稳的唐生的陪伴,为他带来了许多幸福平静的日子,所以他对记者讲:“唐生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我想我一辈子都应该感谢他。”
在两人出双入对的照片中,每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唐生身边的他满脸的幸福与骄傲,连香港媒体都承认两人是娱乐圈中“模范LOVER”。
去年自杀前,他立遗嘱将财产大部分都赠予了唐生,小部分分赠其他亲友和儿童癌症基金、护苗基金。就在前不久他还对陈淑芬交代:“如果哪一天我走了,留下唐生一个人,你要代我好好照顾他。”登报的讣闻上,唐生以“挚爱”的身份排名第一。起先我看成是“挚友”,当看清是“挚爱”时,真是禁不住心中一酸。这都是因为他的负责,他的勇气,向世间公开自己的爱人,使唐生史无前例地得到了这样的名分,也无怪乎唐生对他的情深义重——明明知道他轻生的原因,但是没有他家人的同意不肯讲;红肿着双眼对媒体强调自己爱他,“不止是现在,我一直都爱他”……这一切让人注意不到这两个人的性别,只为爱侣之间的深情和担当所感动。在舞台上,他演了一世的虞姬,可是在现实生活里,他是一个真正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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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在他的一生中,总有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举动。想告别的时候就告别,想回来的时候,又无所顾忌地回来了。1997年,他宣布复出,理由是:看到有些歌手唱歌,觉得很奇怪。歌怎么可以这么唱的。我唱得多好,我要回来唱给大家听。——这样的理由,也只有他敢说得出口。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因为热爱唱歌。他对唱歌的热爱在朋友中是很有名的,据说他赋闲在家的日子里,朋友们都不敢带他一起去卡拉OK,因为他总是一坐下来就霸住话筒唱个没完。如此一位天才歌手,在加拿大无聊地闲居确实是太可惜了。香港歌迷以一如既往的狂热迎接了他的归来。
他复出后的第一张专辑《宠爱》是一个电影插曲合辑,乏善足陈,使歌迷颇为失望。接着,梁荣钧和林夕等人为他度身定做的《红》隆重推出,包括《偷情》、《红》、《怨男》等等,几乎全部为妖魅迷离之作。同年,他举办了复出后的首场演唱会,事先声称会是一场非常正统的演唱会,“连点都不会露”,结果,在《红》一曲中,他突然以闪亮黑装配红色高跟鞋造型出场,与一群男伴大跳热舞,身段柔靡娇媚,气氛性感诡异,把观众惊得目瞪口呆。接下来的《偷情》,他身披黑色半透明睡袍,慵懒漫步,让衣裾在脚下风口的吹动下如翅膀般飞舞,裸露的肌肤时隐时现……这还不算,他居然还在演唱会结束前不动声色地说:“人常道,NO
NEWSISGOODNEWS。但对我们艺人来说,没有NEWS就死紧了。所以我要感谢香港媒体这么多年来不遗余力追查我的PARTNER,好多谢你们。”如此存心挤兑,香港媒体被严重得罪,骂起97演唱会的色情三级简直是万众一心,一时间关于他的负面报道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其实,当时他虽然已经四十岁,但是歌艺不减当年,容颜未老,身体强健,依然有足够的实力称霸歌坛,完全不必靠花样。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些变化会给他的公众形象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他非但不管,而且变本加厉,各种匪夷所思的造型层出不穷。奇怪的是,观众们也就渐渐地接受了他,他得到的掌声和欢呼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2001年,我在名古屋观看了他的日本巡回演唱会。只有亲身看了现场表演,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巨星风范。这场演唱会他以接驳的长发造型出场,挽一个髻,插一支簪,额前纹一枚海锚标志,身穿缀着羽毛的白色西装、连身露背裤装、前面是裤后面是裙的裙裤装、半透明黑色紧身装……这些造型在画报上见到足够我连晕几个躺儿的,但是在舞台上,我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一场视觉的盛宴,引人目眩神迷。这场演唱会由于是在音乐厅里举行,观众只有三千来人,与他动辄数万观众的气势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他以一贯的敬业精神,一丝不苟地表演了每一个细节。歌声更加醇厚,舞姿依然劲爆,其中八首快歌的联唱,实在令人对他的舞台功夫叹为观止。日本歌迷疯狂地拥挤在台前,跟着他跳着舞着,大唱繁复的粤语歌词,甚至跟着他一起模仿GCD员靳的台词:”……他们就是:红军!……“他用英语、粤语和半生不熟的日语对观众说着笑话,道着谢,介绍工作人员给大家,在打了灯光的白幕后公然换装,引来全场震耳欲聋的尖叫……“给我爱你爱到最真,给我爱你爱到最贪心,枕头仍遗留深深的吻,迎头在抱拥不减兴奋……”他的汗珠在灯光下熠熠闪亮,腰肢款摆,姿态撩人,如暗夜里一朵妖花盛放……他的眼神轻轻地飘动,烟视,媚行……这是一个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男人,寻常言语已经无法形容他那成熟的艳光。如果说年轻时候的他脸上写的是:“我爱大家!请大家也爱我吧!”现在的他脸上写的就是:“我知道你们都爱我。那就爱我吧。不爱我吗?我可不在乎。”或许,他的前半生用了太多精力去娱人,现在他想娱己了。如今的他,不需要再去刻意博取支持,不需要顾及别人的眼光,他可以恣意妄为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布置这个舞台,可以尽情尝试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了。也许,这段时期,他才真正享受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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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眉清目秀,细致温文,优雅地侧着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八岁,不算很年轻了,但是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直到现在都是这样。1994年,这张照片曾经作为《金枝玉叶》的海报发行得铺天盖地,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成为了他的遗照。现在这张照片摆在灵堂里,围绕在一片白玫瑰、白百合、白马蹄莲中间。他生前说过自己最喜欢白百合,这种花也真的很象他,美丽,芬芳,优雅,卓而不群。灵堂外,世界各地献来的白百合花束铺满了街道两侧,前来拜祭的人们已经在雨中排到了五条街外。
他所受到的尊重验证了他在香港、在娱乐界和在我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我们很少为伊拉克平民哭泣,很少为非洲难民悲伤,报纸上动辄报道数百人的死亡,也很难让我们流下眼泪。不是我们冷血,而是因为离我们太远了。但是他不同,他真正是一代巨星,红足二十年,他的歌声,他的电影陪伴我们度过了多少欢乐与悲伤的日子,很多时候,他比我们的朋友、同事、师长,甚至比某些家人更令我们感到亲切。我们已经习惯了欣赏他绝色的面孔,优雅的姿态,率性任情的生活态度,习惯了在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中寻找他的身影,而这些一下子就没有了,永远没有了。
最令我们伤心的,不是他的离去,而是他在离去前的一段时间里,过得这么不快乐,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登台了,只是在一月份出席了百事巨星的颁奖典礼。这个颁奖礼他应该是不能推的,因为他是第一代百事巨星,具有特殊的意义。现在回头看颁奖礼的照片,就知道什么叫做强颜欢笑了。他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出新唱片了,最近的一张是和黄耀明合出的,连封套照片都是旧照片合成的。我们热衷于猜测中间的那只眼睛是他的还是黄耀明的,没有想过为什么以他那么一个敬业的人居然连封套照片都没有出来拍。我们早就知道他病了,胃液倒流,我们开着玩笑说不就是泛酸水儿吗,没有想过这会给他带来多大痛苦,会对他的嗓子带来什么影响,而影响嗓子对他来说是多么严重的打击。我们也都知道他拍完《异度空间》后被传“撞邪”,‘撞邪'应该是不可信的,但是可以想象那时候的他肯定已经言行有异了。我们现在回头看他这几年的照片,几乎都没有开心的面孔,至多是抿着嘴角,淡淡地微笑着,我们忙于欣赏他的忧郁神情,没有想过这种持续的忧郁神情意味着什么。
他的专辑里,有一张叫做《陪你倒数》,MTV版,出自三年前。现在拿出来一首首看下去,不能不觉得毛骨耸然。这里面十余首歌,没有一首是快乐的,首首都隐含着死亡的意象。“……有一梦,便造多一梦,直到死别,都不觉任何阵痛……”“……Little
star,告诉我,在天上会有什么心情……”“……让我做只路过蜻蜓,留下能被怀念过程,虚耗着我这便宜生命……”“……就狠心期望,祝我与旧信火葬,别离像战争般悲壮,各自逃亡……”就连里面的主打歌,庆祝千禧年来临的《陪你倒数》,也在一片片的血色烟花中唱道:“……一刹那,再没然后,也算是,从来未分手……”
还有英文老歌,IHONESTLYLOVEYOU。在风靡一时的《流星花园》中也有出现,当时听来,只觉情深款款,但在这张碟里,完全不是那种意味。这首歌的MTV是他自己导演的: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只有一个钢琴师坐在钢琴前弹奏,黑暗中,只有他一张温柔的脸,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诉别:“……或许我在这里已经徘徊了太久,我们都知道我要去别的地方了;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尽管我从未对你说,但我想该叫你知道了: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是想令你伤心难过,我真的什么都没想。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来告诉你,我爱你,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仔细想来,这几年里,他几乎都没有唱过快乐的歌了,连拍的MTV和电影,气氛也都那么诡异。《异度空间》里,他饱受精神上的困扰,一直觉得前女友因他自杀的灵魂纠缠在自己周围,夜夜不能睡,时时听到女友用剪刀剪开手腕动脉的声音,看到她,从高楼上跳下来。这样阴暗迷乱的电影和MTV,对一向对工作认真投入的他来说,多一部就是多了一分抑郁。他的心理问题,早就出现了。
但就算我们知道他的忧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那么爱他,却帮不到他。我们的眼泪,我们的爱,其实都与他无关。无论是在他的演唱会上欢呼,还是买他的影碟他的磁带,追着要他的签名,跑到他家门口去喊我爱你,都对他没有丝毫的帮助。这是一个艺人的悲哀,他的欢笑属于大众,而他的难过没有人能分担。他用了他的一生时间来娱乐大众,把最美的歌声与微笑送给我们,到他心碎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
他的离世使他的朋友们感觉那么震惊和突然,因为他们看到的他一直是明朗的快乐的,他从来没有把他的情绪表露出来过。他是那样一个不爱倾诉的人,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里。从小,在人丁复杂的大家庭里,作为最小的孩子,他就学会了乖乖地缩在角落里不说话。长大后去英国上学,过的又是一个人的日子。进入乐坛后,他作为一个无名小卒受到的挫折,没有谁会愿意倾听。渐渐地他已经养成沉默的习惯,对公众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就算对朋友,也一向是他帮别人,很少找人来帮他。如果他会自己找乐儿,也许也能将痛苦排解,但是他的生活是如此地低调简单,闲时只爱和朋友打打羽毛球和麻将。打羽毛球是倾诉心事的时机吗?不是,打麻将更不是。现在我们宁愿他多去泡吧,飙车,宁愿他在媒体前胡言乱语发泄心情,但是他一直维持着高贵的姿态,万事付之一笑。或者我们宁愿他草草举行几场演唱会来玩玩,观众们也会热烈追捧的,但他太认真太追究完美,没有准备好的东西决不肯拿出来示人。段小楼告诉蝶衣要“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他没有,他任由他的抑郁一点一点地腐蚀他的心,直到生命的尽头。
现在没有人能说清四月一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他直到中午还是正常的,他戴着口罩去与朋友午餐还提醒朋友也戴口罩防病。冥冥中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几个小时内把一个伤心绝望的他推上了二十四楼。他去年自杀过一次,用安眠药,救过来了,但是这次采取了更加决绝的方式来扑向死亡,被发现得再快,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没有人愿意相信一向唯美的他会有这样的结局,也许他是天使,回到了上帝的怀抱。也许他用后四十年的寿命换取了前四十年的不老青春,所以才会这么快地离开我们。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可以放心的是,他再也不会老了,不会有机会让我们看到他的白发和皱纹,看到美人迟暮的模样了。更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难过了,挣扎了这么久,他终于摆脱了缠绕着他的梦魇,回到彻底的宁静之中了。他不必顾忌我们怎么伤心,因为我们也从未帮到他什么,我们只能在他沉重的故事里,流着我们轻浅的眼泪。
心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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